在下毕岸·番外(三)

1

八爷与杨悠,两个历尽坎坷的倒霉蛋,在经过马拉松恋爱后,终于步入婚姻殿堂。

直男嘲风抢在下请柬之前,得到了仁和医院小护士赵蔷蔷的认可,兄弟们大发慈悲地允许他蹭个集体婚礼。

最初,毕岸以为嘲风是图热闹,直到婚礼那天,铛铛跑去看完账单,才呵呵发出吐槽:“屁哦,三哥这个吝啬鬼,省钱呢!”

“哈?”毕岸有点吃惊,“赵蔷蔷能同意?”

“要不就说鱼配鱼……呸!是夫妻相!”铛铛一脸深沉,“赵蔷蔷觉得三哥是个会过日子的,踏实肯干。”

行吧,这也算是接地气版琴瑟和鸣。

婚礼那天,苏城夫妻俩是抱着孩子过来的。

当年龙祖繁衍艰难,苏城又有一口气淘大八个孩子的阴影在,最初他对自己的孩子是不期待的,上古中古那些求子仪式一个都没走,自然也懒得搞避孕。

夫妻俩对是否有后代保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,不过等简大小姐意外中招,庄主大人还是因为倒flag的问题,老老实实跪了几天键盘。

小孩百日那天,九兄弟齐聚一堂,纷纷送上礼物。睚眦带来了山区小朋友的手绘祝福,嘲风送了仁和医院新出的《神兽保健手册》,螭吻亲手做了一尊不会融化的冰雕玩具……

至于铛铛,进门前尚在跟毕岸吵到底该送唢呐,还是该送鸣镝。

毕老板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,果断摁死奇思妙想,转头订了一整套世界名家乐谱。

可惜,小孩并没有遗传到庄主大人的音乐细胞,最喜爱的乐器是物美价廉塑料小喇叭,并在婚礼上激情演奏,生生压下去了真人乐队的《婚礼进行曲》,成功赚得简大小姐爱的抚摸一记。

龙浮最近热得不正常,六月的天,室外温度直逼37℃。两对新人抛完捧花差不多11点半了,赵蔷蔷看着外头白灿灿的阳光有点发憷,小声问嘲风:“非得现在拍么?”

嘲风赶紧给她施了个小法术降温,叹气:“摄影师说,这会儿草坪上光线好,大家妆容还没花。”

赵蔷蔷不情不愿拖着长长的婚纱裙摆,踩着高跟鞋,随着大部队去了草坪。

阳光照耀绿茵,摄影师招呼花童们爬上爬下,寻找合适的角度拍照。

赵蔷蔷看得心惊胆战,连忙在假山下张开手臂,紧张地抗议:“这太危险了,万一踩滑了怎么办?”

“没事,工作人员在后面护着呢!”摄影师随口解释一句。

赵蔷蔷依然不太放心,却被摄影师喊走了。

铛铛站旁边数了数,有些牙疼:“花童不是两个就行么,怎么还,找了一整队?哪来那么多小孩?”

“听说是雇的。”毕岸解释道,“八爷找了婚庆公司,全套流程由他们负责。”

“雇的?”铛铛吃了一惊,“耀景小区不是有很多小妖精么,不能拿他们充数?”

“不专业。”毕岸两手一摊,“摄影师说普通小孩会瞎跑,形象也不上相,他们有固定合作的职业花童。”

“花童还能职业?!”铛铛叹为观止。

正说着,草坪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,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女子暴躁的大吼:“一会儿就拍完了,你闹什么!你给我上去,妆都哭花了!”

“烫!”

“你看看别的小朋友都没事,赶紧的,别耽误大家的时间!”

一时间,孩子的哭声,女子的斥骂声,摄影师摔摔砸砸的声音,生生压过了喜庆的音乐声。

铛铛和毕岸对视一眼,连忙跑了过去。

只见原本落英缤纷的草坪上,几个花童面无表情地站在假山上,勉强按捺着怒气。一个穿粉色公主裙的女童刘海全被汗水打湿了,脸蛋红红的,看上去狼狈又可怜。

与女童对峙的是一个打扮洋气的少妇,她正不耐烦地按着女童往下坐,不停地训斥:“就一会儿,你怎么那么娇气!”

赵蔷蔷忍无可忍,提起裙摆冲过去,一把推开少妇,怒道:“小孩子皮肤娇嫩,能跟大人一样么!”看少妇一脸不以为然,她怒极反笑,直接抓住少妇的手往假山上按,“来来来,你试试,烫不烫?烫,不,烫!”

正午的阳光炙烤着一侧假山,少妇秦凤甫一接触到石头,就被烫得惊叫一声,拼命往回抽手,嘴里还要争辩:“她穿着裙子呢!那么厚,烫不着!”

许是激动过度,许是出汗太多,刚刚还啼哭不止的女童,突然摇晃着从假山上栽了下来。

嘲风眼疾手快,一把抱住女童。

小姑娘大睁着双眼,隔着厚重粉底都能看出苍白,她虚弱地喃喃:“妈妈我好累啊!我想喝水……”

烈日炎炎,女童双目紧闭,晕了过去。

“这,中暑了吧?”杨悠不太适应高跟鞋,由八爷搀扶着走过来,指挥大家,“赶紧拿瓶水来!”

矿泉水和毛巾很快拿来了,赵蔷蔷正要急救,谁都没想到的是,阻挠大家的居然是秦凤。

她一把拦住赵蔷蔷,大惊失色:“不用不用,妆会花的!”

“都什么时候了!”赵蔷蔷本就是个脾气火爆的小辣椒,闻言勃然大怒,“她现在是病人,得降温!”

秦凤语声讪讪:“这不是,怕耽误,你们拍照嘛!”

摄影师直接拉了脸,拖过秦凤,低声而不容置喙:“赶紧带你女儿去医院。”

秦凤一愣,脸色却不见喜色,惴惴不安地问:“那你们怎么拍照?”

摄影师摆弄着相机,漫不经心地说:“少一个不要紧。”

说话间,女童悠悠转醒,还没来得及喝口水,秦凤一个箭步窜了过去,将她拖起来笑道:“我家妞妞可敬业了,轻伤不下火线,对吧?”

赵蔷蔷颇觉不可思议地瞪着她,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:“你有病吧?”

2

不管秦凤再怎么惋惜,在八爷当机立断支付了妞妞的出场费后,大家还是迅速将小丫头送去了医院。

检查不容乐观,妞妞并非是常见的轻微中暑,而是热射病,部分器官出现了衰竭情况。

直到看到检查报告,秦凤都不敢相信,一遍遍地质问大夫是不是拿错了。

急诊科的大夫大发雷霆:“37℃的高温,为什么不给孩子喝水?”

秦凤脸色惨白,讷讷道:“因为喝水会不停跑厕所,影响拍摄。”

两对新人离不开酒店,铛铛自告奋勇跟了过来,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:“你别是人贩子吧?今天地表温度六十多摄氏度,你硬按着妞妞往假山上坐。”

婚庆公司满头大汗地摆手:“可不敢乱说,我们都是跟家长签身份证的!”

毕岸越听越来火,忍不住打断他们的辩解:“这属于雇佣童工吧?”

“没有没有!”婚庆公司吓得慌忙强调,“互惠互利的事情,怎么能是童工呢?”

急救室门口人进人出,护士在妞妞手上脚上都扎了针,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紧张的氛围非但没有缓解,反而更添了焦躁。

趁着铛铛独自输出,跟婚庆公司和秦凤吵架的功夫,毕岸掏出手机上网搜了下,才发现小模特小花童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。据说某商品城基地,有的童模一天要换一百多套衣服,一年能挣上百万。

厉害么?

背后都是泪水。

夏天捂棉袄,冬天穿裙子,成年演员都未必乐意,可这些童模为了赶新品发布,硬撑着也得上。演员好歹还有个更衣室,商品基地一般就扯个帘子,风一吹连隐私都遮不住。

条件如此艰苦,依然少不了前赴后继的家长推送自己的孩子,只因来钱实在太快了。普通家庭折腾几年,都未必顶得上孩子辛苦一年。

既然如此,与其折腾自己,不如折腾孩子,美其名曰锻炼。

妞妞就是这种情况。

毕岸旁听了一会儿,隐约知道秦凤夫妻俩都是中专生,以前靠小买卖为生,直到妞妞三岁时被某摄影师一眼相中,才有了新的赚钱路子。

今天室外温度高达37℃,秦凤担心小孩喝多了水跑厕所,全程只许妞妞用吸管吸了温水含在口里,一口也不能咽。

一起过来的婚庆公司化妆师小声告诉毕岸:“小丫头昨天在隔壁城市工业园拍了一整天,已经中过一次暑了,大夫让回家休息。谁知道……”

那厢,秦凤还在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嚎:“我想着酒店里有空调,凉快,活儿又轻省,比起在工业园出外景,舒服多了!虽然钱少了点,可能让妞妞歇歇,也值了!”

得,这当妈的还陷入自我感动了!

妞妞被推进了住院区,目前还不清楚会不会留下后遗症。毕岸过去送东西的时候,恰听见秦凤拉着婚庆公司的人哭着要求算工伤。

毕老板看看昏迷不醒的妞妞,再看看浑身大牌的秦凤,心说这当妈的绝了!可妞妞父母健在,他们又不能给妞妞换个家庭,只要秦凤“初心不改”,妞妞依然少不了罪受。

至于全程没露面的妞妞爸爸,也被铛铛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。

毕岸和铛铛在医院忙活了好几个小时,到家正赶上晚饭。

铛铛开了视频跟苏城吐槽医院见闻,顺带逗了逗才两岁的苏蛋蛋。

苏蛋蛋这名来得搞笑,话说当初简竹怀孕,每天都担心自己会不会生下颗蛋,还特地咨询集团旗下的养殖场要如何孵蛋,庄主大人则拼命解释自己现在是人身,绝对不会出现这种荒谬的事情。

待小孩诞生,苏城看了眼性别,啧一声:“乖乖,还真有蛋!小名就叫苏蛋蛋吧!”

这不负责任的取名作风,自然又为自己赢来了家暴套餐。

视频里,苏蛋蛋正一边刷短视频,一边逗弄着一只小狗。

庄主大人的独子,自然不能收一只不懂事的普通狗做宠物,事实上,这是只开了智的狗妖,会说话会杂耍,除了变成人外,啥都在行。

近来,苏蛋蛋迷上了宠物博主们发的搞笑视频,兴致勃勃指挥着狗妖模仿,直折腾得狗妖生无可恋。

铛铛定定瞧了会儿,忽然一拍大腿:“我有办法了!”

3

夜色深沉,医院走廊上安静得出奇,冷色调的灯明晃晃地照着,显出几分凉意。

毕岸隐了身,站在陪床的秦凤背后,伸手轻轻按上了她的天灵盖。

与此同时,铛铛潜进了妞妞家,在如雷鼾声里露出了邪恶的笑容。

温柔的夜色摇晃了下,摇醒了秦凤。

她茫然望着上接天花板的通天柱,再回头看看穿衣镜中的活物,吓得浑身毛都炸开了——她竟然变成了一只猫!

“小飞,跑起来,爬!快爬呀!”两个小青年举着手机,不停摇着逗猫棒,示意布偶猫爬高。

秦凤犹豫着看看通天柱,果断往后退了两步。

这么高,她才不要!

“爬呀!”小青年急得不行,边掏出猫条喂猫,边威胁,“乖,等赚了钱给你换优质猫粮。”

这话怎么那么熟?

秦凤转身就跑,却被小青年逮了回来,挨了狠狠一顿抽:“你个不听话的!上个月我花了多少钱给你做美容,让你录段视频都不配合!”

秦凤勃然大怒,心道:我又没让你给猫美容,钱多烧的么?

一场人猫大战蓦然爆发,只不过秦凤一猫不敌两人,很快便被镇压了。

这时,另一个青年漫不经心地提醒:“别浪费时间了,绑鱼线吧!”

猫身上拴了细细的鱼线,由人牵引着飞向通天柱。秦凤懵懵懂懂,望着身下两三米高的猫爬架,吓得尖利惨叫。

“不上台面的东西,下来吧!”两个青年终于抓拍到了合适的片段,他们随意塞了株猫薄荷给秦凤,便兴冲冲去电脑前修图了。

秦凤晕晕乎乎吸着猫薄荷,听着音响里叮叮咚咚的信息提示声,忽然一头栽了下来。

急遽失重中,她恍然意识到熟悉感是怎么来的了:

“妞妞听话,拍完给你买棒棒糖!”

“你快点!累什么累,去游乐场怎么不见你累?”

“你算算你花了我多少钱,趁着周末赶紧多接几单!”

“宝贝儿,给直播间的观众打个招呼!”

报应。

“哗啦!”

病房里窗帘大开,走廊上传来了喧嚣热闹声。

秦凤猛然坐了起来,怔怔望着窗外亮起来的天。

天亮了,她还是秦凤,妞妞的妈妈,一切仿佛庄周梦蝶。

床上微微蠕动,小小的孩童缩成一团,明显是在装睡。秦凤想起梦中的一切,连忙扑过去摇晃妞妞:“宝贝儿,你觉得怎么样啊?”

妞妞不敢再装,不情不愿睁开眼,小声嘟囔:“妈妈我觉得好难受啊!今天能不能不拍了?下周我多拍一些。”

“不拍了!宝贝儿不想拍,永远都不拍了!”秦凤猛然抱住妞妞,呜呜大哭起来。

正说着,病房的门“哐当”弹开了,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,茫茫然望向床上。

妞妞一眼瞅见他,立即吓得往秦凤怀里钻,哆哆嗦嗦说:“爸爸,下周,下周就攒够首付了!”

秦凤心中一酸,刚要呵斥丈夫,却见素来直男癌的丈夫直接抱住了母女俩,崩溃大喊:“不着急,咱们慢慢攒钱!妞妞好好读书就行了!”

男人没脸说自己梦到了什么,不过以铛铛小祖宗的脾气,定然不会手软。

阳光照耀医院,轻轻抚摸着散步的病人,一切悠然而美好。